“素素姐是不是想让我一个人离开？”李柏的追问之下，那双黑眸中的混沌加深了。
“柏酱，老师已经死了。死于那场恐怖袭击。”晏素素想去轻触头上的伤口，却又害怕疼痛般将手缩了回去，“就如同不疑酱曾经驳斥过我的提案一样，任何事物都是有终焉的。”
李柏显然不满意晏素素的解释，她争辩道：“那已经死去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人类？要说死亡，我也一样，我本应孤独地死于那个无人的幽暗小巷。”
晏素素默默低下头，她继续聆听着自己学生的争辩。
“我很庆幸，我现在真的很庆幸死后还能再度见到不疑酱和素素姐，难道这份庆幸也是错误吗？”
“我想我们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追求幸福也是错误的吗？”即便是那天被周不疑当面反驳过不能追求永恒，这个病态的遗愿仍然存于少女的心中。
……
晏素素没有正面回答李柏，她虽然知道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实在是过于残酷。
纯白的祈愿背后，往往是纯黑的结局。
这样的例子多如牛毛，甚至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孤弱的周不疑为了那么美好的理想投身百年，至今为止却除了惨痛的失败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人类书籍上那些乌托邦式的永恒愿望，如同神话中的圣火一样，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触即灼伤。
眼前的李柏并不知道“永远”是什么概念，所以她只是单纯地表达她所期望的，并将这个期望前面，加上“永远”二字。
于是她选择等待，等待自己的学生说尽她想说的话。晏素素甚至有些欣慰，以前的李柏，可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般向自己敞开心扉。
李柏说完了她所想说的一切，那双黑眸倒映着晏素素的微笑，她想知道微笑之后到底是什么。
“柏酱，你回去之后能帮我把电视机柜里面的文件袋交给不疑酱吗？”
出乎意料的是，晏素素并没有去辩解，她彷佛在交代遗言一般想让李柏去处理自己的身后事。
“自己去交给不疑酱啊！”那双黑瞳随着少女的驳斥开始变得深不见底。
晏素素观察到了李柏的变化，她捏着白色连衣裙的裙角显得有些自责。一开始晏素素以为李柏在自己面前如同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样哭泣是病娇症状有所缓解的表现，现在看来，是自己过于乐观了。
眼前的学生只是发觉自己也是她所珍爱的人，这个病娇少女在所珍爱的人面前都是表现得很正常。但是一旦让她面临即将失去珍爱之人的处境之时，她的獠牙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有一个提案，柏酱。”
李柏在意地抬起头，此时自己的弱小与无力，无法回应那不想失去珍爱之人的心情。她屏息聆听着老师的话语，彷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认为塞勒姆并不会杀我。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单纯到一旦染上了一丝黑，他便是全黑。”
“素素姐你为什么会如此了解他？”这是黑长直少女第一次听见“塞勒姆”这个名字，她显得有些急切想要知道一切。
咸腥的海风掠过李柏的脸颊，吹起了她头上蝴蝶结头饰的白色发带，白色发带与黑发相互交映着。她似乎联想到了晏素素曾经所经历的恐怖袭击，那么老师认识塞勒姆倒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黑眸中追问的目光向两侧躲闪过去，作为老师的晏素素很熟悉，那是学生已经知道答案的神情。
“柏酱很聪明呢。塞勒姆是一个很有目的性的人。”晏素素向李柏解释道，她想起那日校园中，塞勒姆的目光从来不会离开那个身绑炸弹的女孩，也许那个女孩就是塞勒姆所说的“阿迈勒”。
“所以说呢？”李柏追问了下去。
“所以说塞勒姆不会让有关于周不疑的线索中断，他也许会毫无创意地故技重施一遍。只不过这一次人质换成我而已。”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把素素姐交给那种危险人物……”李柏疯狂地否定着晏素素的提案，一开始她的声音还算清晰，但是简短的否定被少女无数次循环地说着，最后逐渐化为口吃不清的啸叫。
沙滩之上，二人相拥。啸叫声戛然而止。
晏素素抱着李柏，想让自己的学生平复情绪。她轻轻地拍打着李柏的背，就像前天在布满血污的浴室门口所做的一样。
“没事的，这一次老师救了柏酱，下一次柏酱应该来救老师才算公平噢。”
“不行！如果他折磨你，对你动刑怎么办？他或许是有目标，但是绝无信义可言。”
“如果这就是柏酱最坏的估计的话，我的分析便没有错。塞勒姆至少不会杀了我。”
“诶？！”
无言可驳，李柏感觉自己的弱点始终被老师所把持。但也正是晏素素知晓她的脆弱，每次在自己濒临绝望之时，晏素素总会向她伸援手。
“不要不要不要……”李柏小声地呜咽着，她的驳斥变得越来越无力，接受这不得已而为之的选项已成定局。
晏素素瞥见黑色水手服的口袋中有一块奇怪的凸起，她伸进口袋摸索着并将那小物品拿出，果然是周不疑赠予李柏的香囊。但是那个香囊却被什么东西撑得略大，线头都快要崩裂开。晏素素打开香囊，发现了一个小型的信号接收装置。
定位装置吗？果然很有塞勒姆的作风呢。
晏素素将装置滑进衣袖中，又把香囊重新系再李柏的脖子上。熏香安抚着少女的神经，她的情绪开始缓和下来。
此时东方的海平面上，那轮朝日已经升起，金黄色的朝阳踏着海浪，铺成大海的鳞片。
晏素素轻轻推开李柏，她知道是时候放手了。
“去吧。”
李柏不想走，她想再次抱住晏素素，想动摇老师的提案。但是她做不到。她的双手仍旧处于麻痹而无法抬起的状态，她连抱住自己所珍爱的人都做不到，更别说动摇晏素素的决心了。
“快去吧。”
在李柏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个“转身”能如此沉重，如此缓慢。这不仅仅是少女糟糕的身体状况所导致的，还有她的不舍与自责。她希望自己的转身能够再慢一点，她还想再多看一眼晏素素。
“柏酱，不要回头噢。”身后传来的声音打住了李柏想回头的念想，她看不见晏素素的表情，只能将目光投向沙滩上晏素素的影子。
“素素姐，我果然还是……”
“果然还是留下来？这是不行的噢。我们都留下来的话，不疑酱就是一个人了。”
“为什么我要做这么残酷的选择题？为什么？”黑发少女的眼前是需要陪伴的周不疑，身后是处于险境的晏素素。她脚下的道路是一条单行道，无法掉头的单行道。
不知通向何方的单行道，只容得下形单影只的单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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